瓶子里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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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亮时光/方绪白川】落子无悔

*俞亮视角,第一人称,满盘皆输的姊妹篇

*全文2.1W,迟到的情人节快乐

1

在我还差3个月满18岁的时候,和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对手并肩拿下了人生中第一个世界冠军的头衔。

无数人为我们欢呼赞叹,在被鲜花与掌声填满的间隙我望向时光明媚的笑脸,心跳无端乱了一拍。

胜利的喜悦来的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甜美,也没有多么长久。不需要同吃同住的培养默契后时光搬出了我家,他来时拿的行李不算多,走的时候我还帮着他一起检查了三遍,但他走后我还是不断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他存在过的证据。

比如掉进窗缝的漫画书,滚进茶几底下发霉的半块鲜花饼以及藏在书柜最里层没拆封的辣条。

在他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能时不时的在意想不到的角落里翻出他存在感十足的证据,让我想稍稍淡忘那段时光都做不到。

与我的怅然若失截然相反的是他适应的很好,脱离的也很快,其实从北斗杯回来后我能觉察出我们两个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

严格来说感到尴尬的可能只有我,面对骤然缺失的另一半不适应的好像也只有我,他一向没心没肺,过的肯定要比我好上很多,至少不会在夜半醒来时对着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铺发呆。

虽然不在一起生活了,但我们在赛场还是时常能碰到面,他最近的心情很好,听说洪河又重新回来下棋了,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他未免也笑的太开心了些。

我知道自己的迁怒毫无道理,不仅莫名其妙,还很招人厌烦,我自己也很恼火这样的自己,所以在看到时光招手时下意识的扭过头仓皇避开。

还没等我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比赛结束后他打来电话兴师问罪,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又不大会撒谎,最后只能沉默以对,结果自然也是不欢而散。

稍晚些又收到他的短信,说为了庆祝洪河回来,大家一起吃顿饭,问我去不去。

我不喜欢闹哄哄的聚会,但如果拒绝估计时光真的要彻底拉黑我了,而且师兄也说我该多和同龄人接触接触,不要总是闷在家里。

他说的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结果聚餐那天忽然又说家里有事来不了,白川老师要带队今年的天皇杯,忙的脚不沾地,当然也没有来,只剩下我和两对不熟悉的情侣面面相觑。

吃饭的地点定在时光目前租住的屋子里,他那位从日本回来的朋友说要做一顿正统的寿喜烧给大家吃,时光在厨房洗水果,我实在受不了和那四个人大小瞪小眼的等水开,遂去了厨房给时光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最后水果全是我切的。

吃饭时气氛也很诡异,两对情侣都在互相投喂,夹在中间的我和时光就显得有点尴尬,在沈一朗第N次热情的邀请我们赶紧吃肉的时候,时光干笑了两声,夹了一筷子肥牛放进我碗里。

本来吃的热火朝天的四个人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下,气氛瞬间变得有几分凝重,那块肥牛可怜巴巴的盖在米饭上,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际我正对面的林灿没绷住笑了出来。

她圆圆的杏眼弯成两道月牙,说:“怪不得白川师兄说你们关系好着呢。”

其他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我感到莫名其妙。

饭后本来是想玩国王游戏的,但洪河记挂着他爸爸,又要送林灿回家,没玩两把就先走了,我们剩下四个人自然也玩不起来,就打了一会儿扑克,我和时光在打牌方面全无围棋上的默契,被对面的情侣档压着血虐了一番。

白潇潇的宿舍有门禁时间,最后她和时光虽然都没有虐菜虐到爽(我和沈一朗扑克牌打得都很烂,搭档时简直灾难现场),还是不得不收手了。

他两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时光,我准备起身告辞前,时光忽然说:“你留下来睡呗,反正屋子管够。”

这件屋子最开始是他和洪河一起合租的,洪河父亲生病后就再也没回来住过,时光为了表明决心等他,一直不肯找新的室友,就这样自己住着,现在洪河虽然回来下棋了,但为了方便照顾父亲就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房间,原来的房间也用不上了。

北斗杯之前我们同吃同住了很长时间,为了不表现的我过于在意之前的事情,我硬着头皮对时光点了点头。

洗完澡后时间还早,我擦着头发出来时他正蹲在电视机前鬼鬼祟祟的鼓捣着什么,我探头去瞧还把他吓了一跳。

他揉着胸口埋怨的看了我一眼,问我看不看电影。

我们一起住了那么长时间,除了下棋当然也得有点别的娱乐活动,看电影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一起看电影了,我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自觉坐到沙发上,把选片的权利留给他。

时光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包装特别简易的光盘塞进VCD里,我记得北斗杯的奖金还挺多的,这家伙至于穷到买盗版碟吗?

他放好光盘后坐到我旁边,神情看起来有些扭捏以及一点点非常微妙的亢奋,我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随着镜头中女人的出现大概弄明白了他兴奋的缘由。

女主角的身材应该算得上别致,我也不太能肯定这一点,毕竟我对女性的了解实在不多,但这女主一看就是师兄会喜欢的类型(他的前女友们全是这一款),尽管我不太能理解师兄的品味,但还是蛮相信他作为男人的眼光。

虽然是盗版碟,好在画质还算清晰,只是感觉剧情走向有点奇怪,在那个肌肉筋结的男主登场后我忍不住想问时光这究竟是个什么类型的片子,还没等我问出口,女人销魂的叫声先解答了我的疑惑。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没想到时光会找了个簧片看,还是带剧情的那种!“你是有什么毛病?!”

“我这还不是想和你多一点共同话题吗!”时光的脸也憋得通红,也不知是听到电视传来的淫词艳语臊的还是气的,还是觉得委屈。

他说:“洪河说男生促进友谊的最好方式就是一起看……看这个。”

洪河说,又是洪河说,他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吗?

我脑袋突突跳着疼,他那厢却越说越委屈,最后还埋怨起我来:“谁叫你最近那么奇怪,北斗杯回来后就忽冷忽热的,我才想问问我哪里又惹到你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最近我自己也感觉到自己不太对劲,没想到因此忽略了他的感受,让他这样烦恼。

“不是你的问题。”最后我坐回沙发上干巴巴的对他解释说,“我只是……最近有点累。”

时光并不相信我的回答,却体贴的没有追问下去。

2

我们换了一部周星驰的喜剧片看,对着不知所云的无厘头搞笑画面各自出神,时光刚才脱口而出的关心让我近日来郁结烦闷的心里生出一股卑劣的欢喜,这可能是韩国回来后我过的最开心的一晚,但又不敢太过表现出来。

后面时光还是被夸张的剧情逗笑,他其实还挺好哄的,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用不了半小时就能自己消气(但是和我吵架这件事情却可以记仇一整天)。

稍晚些我两又因为床的问题争执起来,他要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我,准备收拾被褥去空的那间睡,我觉得没有让主人家去睡客卧的道理,让他留下我过去。

我两为此吵个不休,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挤上同一张床,理由是另一个房间太久没有打扫,到处都是灰尘。

久违的和他睡到一张床上,我手脚都有点不知道往哪里安放,一闭上眼睛脑海里自动播放自己刚才看到的污秽画面,我发誓之前我已经在脑海里默默删除过了,但视觉一陷入黑暗我才悲哀的发现自己格式化的不够彻底。

时光的床不太大,他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耳畔,导致我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有些蠢蠢欲动,这让我很羞愧,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偏偏他睡觉还不老实,翻来覆去的在我旁边烙饼,在我忍不住发火前忽然转过身子,直愣愣的盯着我。

他说:“俞亮,你困不困?”

适应黑暗的眼睛能够很清晰的看到他那双小动物般圆润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期(ba)待(gua)的光芒。

“你想问什么?”我叹了口气,真有睡意也早被他搅合干净了。

他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问我:“小俞老师,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我猜大概又是洪河或者谁跟他说好哥们之间必然要讨论一下喜欢的女孩类型。

我思索两秒钟,诚实的回了他一句‘不知道’。

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黏黏糊糊的让我再想象一下,我被问的有些烦了,让他少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有那功夫还不如把之前围甲输的那几场好好复盘一下。

“俞亮,你这人真没意思。”我不配合的态度搞得他有些生气,愤愤背转过身子,不搭理我了。

见他转过身,我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底又横生出些许怅然若失。

3

虽然那晚搪塞了过去,但时光的问题着实让我感到困扰,我是个想象力过于匮乏的人,从小被父亲教导着要脚踏实地、活在当下、追逐明天,而过于缥缈的未来,我看不清楚。

周末师兄照例来家里吃饭,熟悉的跑车停在大门口的位置,他没有急着进门,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后从里面领出一位妆容素雅的漂亮姑娘,浑身透着一股矜傲的贵气,和他之前交往过的每一任女朋友都不一样。

这还是师兄第一次带女伴回家,弄的我们全家都有些紧张,在得知他已经订婚的消息后这股紧张转化成震惊,我和爸妈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消息……未免来得有些太突然了吧?

我不太能想象到师兄稳定下来的样子,虽然他这两年已经不会频繁的更换女友,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事业上去(也做的非常不错),但这个女孩看起来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明明动作神态想要表现的亲昵,气场上却又处处透着疏离,他们一点都不合适。

但我能看得出我爸妈倒是对这桩亲事很满意,仓促间来不及准备礼物,我妈索性去梳妆台取了一副据说本来是给我未来媳妇准备的玉手镯送给了那女孩,活像个欢喜坏了的傻婆婆。

他们一直把师兄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对他投注的心血不比对我少,是真心实意的为他感到高兴。

晚上我妈留他们两个在家里用饭,席间我思索的太过投入,没注意到自己露骨的注视非常不合规矩,在师兄看过来后赶忙仓皇的垂下视线。

饭后他们几个在客厅相谈甚欢,我躲回房间打谱,不知不觉间复盘出几天前和时光打赌玩闹时随手下出的棋局,他最近进步飞快,下快棋时进攻的步伐看似凌乱,其实步步杀机,倒是我自己心里不平静,棋下的也不稳。

想到这我的心情更是低落了几分,恰巧师兄敲门进来,我能感觉到他今晚并不开心,虽然一直笑着,但我知道他心里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兴。

我觉得那女孩一点都不适合他,师兄是最好的棋手之一,他的另一半怎么能不懂围棋呢。

可师兄说人生中又不是只有围棋。

我不懂,难道这样纯粹的人生不好吗?

比起有围棋的人生,围棋更像是我人生的全部。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之前时光问过的问题,我喜欢的类型至少应该和我有着共同的信仰,最好能够同我一起在这条路上并肩厮杀下去

思及此处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心跳也跟着乱了几拍,我对这种无法自控的情绪感到恐慌,连忙惊慌失措的将那点微妙的心悸镇压下去。

4

虽然师兄婚礼定下的很仓促,场面却十分盛大,新郎新娘家里都是方圆市有名的富商巨贾,有头有脸的人物请来不少,不过我一个都不认识。

除了我们一家,师兄没有邀请什么棋坛的朋友,和他最要好的白川老师正带队参加这届的天皇杯,肯定是赶不回来了。

现在正逢赛季,战队的比赛不少,队里也没来几个人,末了师兄叫我替他邀请几个年轻点的棋手,说白了就是来给我作伴。

既要同我相熟,又要够面子来参加师兄的婚礼,这样的人选并不多,我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装模作样的纠结几天后我还是给时光发去短信,问他有没有时间来参加师兄的婚礼。

令我意外的是时光答应的很痛快。

我本来还有点开心,结果真等到了那一天我才知道这家伙就是跟着我来蹭吃蹭喝的。

婚礼是典型的西式,在上城区的崇一堂举行,宣誓前后宾客都集聚在教堂前的草坪,除了布置的鲜花气球外还贴心的准备了自助餐酒以及果汁饮料。

时光进场后我带着他去和师兄打了个招呼,今天他格外的忙,和我们没说两句就被人匆匆叫走。

时光见状跟我偷偷咬耳朵,说结婚怎么这么忙呦,他还没见过准新娘,又问我那位师嫂长什么样。

长得自然是很好看的,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形容,只好敛起神色说待会他就能见到了。

为了让他看清新娘的长相,宣誓时我拉他同我一起坐在最前排,时光有点紧张,小声跟我说他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其实我和他一样。

今天的天气极好,风清云朗阳光也很温柔,透过教堂顶部的玻璃窗散落进来,飘飘荡荡的落在站在神父面前宣誓的一对璧人身上,我不知道是所有的教堂都这样,还是因为此刻我心有戚戚,竟在心底生出些许战栗来。

时光抓住我的手,蹙着眉头用眼神问我怎么了,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不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而是带着无法言说的情欲的那种喜欢,我希望我的未来每一个瞬间都有他的参与,不仅仅是作为对手,也不仅仅是作为朋友。

我希望他和围棋一样,变成我生活的全部。

扰的我近期不得安生也无处纾解的悸动从很早之前就初现端倪,只是我拖拖拉拉的不愿意与自己和解。

直到站在教堂,站在我从未信仰过的主的面前,我终于对自己坦诚,如果真的有如誓词那般与我相依一生的人,我希望是时光。

师兄在婚宴上被人灌得七荤八素,我没有心情跟着他们一起去闹师兄的洞房,更受不了跟一大堆虚与委蛇的大人推杯换盏的攀交情,索性寻了个托词拉着时光在婚礼中途落荒而逃。

我两走出那场属于成年人的虚假繁华后不约而同的看着对方大笑起来,笑到最后时光说:“还好白老师没来,我感觉刚才俞老师都有点想和咱们一起跑了。”

我笑着摇摇头,那些人顾忌着我爸的身份,到底不敢做的太过分,不过要是白老师在的话,或许至少能帮师兄挡挡酒。

那天晚上我送时光回他的住处,他上楼后我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他房间的灯光亮起才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斟酌了半天才发出那条存了很久的短信。

我问他,需不需要一个新的合租人?

4

我如愿搬进时光的家里,成为他新的合租室友。

和北斗杯训练那段日子不同,我们各自分占了屋子的一半,睡在不同的房间,各自有需要忙碌的事情,无法做到频率一致的同吃同住。

但也会在下班后一起缩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看一场不太搞笑的无厘头电影,周末时会为了图方便一起叫个外卖,又因为口味不同而吵个不停,会为了少洗一次碗少扫一次地而下上一晚上的棋来决个输赢,最后家里被迫多出了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

我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但更多时候会觉得不满足。人是贪心的动物,想得到的会越来越多,不知疲倦亦无法满足。

就算我已经侵占了时光泰半的生活,仍会忍不住想要索求更多,我知道这样不好不对不应该,但控制不住翻滚的欲念。

我也不是没想过和时光摊牌,总好过我放任自己沉溺在这段无法明说的单恋中做困兽之斗,但我又有点害怕,害怕自己挑明后会失去留在他身边的资格。

我纠结的这段日子里,师兄过的也很不好,又成了酒吧的常客。

我得知师兄重新开始酗酒是个很偶然的机会,他白天去公司上班时虽然略显疲惫,但外表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那天我接到酒保打来的电话时还以为是诈骗电话。

那天师兄是真醉的一塌糊涂,我去的时候他正扶着墙吐得七荤八素,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

虽然师兄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最近压力很大。因为提出离婚这件事,师兄这一年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外界的风言风语也很难听。

我上前搀住脚步不稳的师兄,结完账又跟联系我的酒保道了谢,然后才挥手拦了一辆出租把师兄塞进后座。

他喝得脖子都红了,迷迷瞪瞪的将脑袋靠在车窗上,小声的跟我说:“师兄,我不想回去。”

我愣在原地,整个人如遭雷击又恍然大悟。

从小到大都是师兄照拂着我,我很少能看到他脆弱的样子,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师兄难受的时候,会想念他的师兄。

而这个称呼只属于一个人。

冬天的方圆市很冷,我却在寒风呼啸的夜晚出了一身汗。

把师兄拖到宾馆的房间安顿好后,我坐在他对面的床上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拨通白老师的电话,这几年他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也许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去打扰和这件事毫不相干的人。

我该尊重师兄的选择。

其实师兄结婚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快乐,现在他准备离婚了还是不快乐。

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结婚前和白老师一起领着我们打比赛时眉目总是舒展的,笑的轻松又自在。

我想,那时候的师兄应该是快乐的。

5

我和师兄的感情道路大约总要有一方不顺利,非此即彼。

虽然我自己还处于前路坎坷的状态,但得知师兄和白老师和好的时候,我还是为他松了一口气。

也许师兄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这几年对白老师的刻意回避在我们这些外人眼里有多么别扭,当时队里不少队员因为这件事私下里来找过我,旁敲侧击的想要从我身上挖出八卦的讯息,结果被我用队长的职权强压着加了一倍的训练量才消停下来。

现在他俩又开始频繁的同进同出,搞得又有不少人来烦我,我微微一笑给那群人的训练量又翻了一番。

师兄离婚时把原来的房子留给前妻,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宾馆或是公司,日前正在物色新房子,看着他办公桌上散落的户型图,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能成为我和时光挑破关系的契机。

时光心里是有我的,我又不是傻瓜,他喜不喜欢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倒不如说是他的过分放纵间接导致了我心中的欲念疯长。

但我不敢肯定他愿意接受我,喜欢和在一起本来就是两回事,前者只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而后者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准备放手一搏,人生本就如同棋局,不进则退,从来没有中间选项。

我问师兄能不能帮我也留心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户型,房子只有我和时光两个人住,所以户型不能选的太大,除了主卧和次卧,还要留出一间改造成棋盘室。他喜欢打游戏,又喜欢热闹,家里总是挤得满满当当,所以客厅一定要宽敞明亮。

我这样想着,在师兄找来的户型图中挑挑选选相中了一件三居室,很快把房子定了下来。

其实我不确定时光会不会接受,但我想和他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如果这个人不是他就没有任何意义,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拿到房产证那天我和时光摊牌了。

红色的本子摆在棋盘上,他坐在我对面,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却还故作轻松的同我开玩笑。

他说:“小俞老师厉害了,看来我又要找新室友了。”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有点抖,扭过头缓了几秒钟才接着对我说:“你这也太突然了,准备什么时候搬啊?”

我纠正道:“不是我搬,而是我们一起搬。”

他被我说懵了,那双浑圆的眼睛被睁的更大,看起来有些无辜。

我心头一热,忍不住将心里话全盘托出:“时光,你愿意成为我的合租人吗,期限是一辈子。”

他愣了几秒,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说:“小俞老师,你的表白也太不浪漫了。”

我的心随着他的笑声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像是快要飞到空中,又很稳很稳,像是终于踩到了实处。

我沉思几秒,清了清嗓子对他说:“那这个呢,时光先生,你愿意成为这张房产证的另一位拥有者吗?”

这次他彻底笑的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笑了好半天。

他一边摸掉眼角笑出的眼泪一边跟我抱怨道:“俞亮,你真的少看一点土味视频吧!”

什么啊,我可是很严肃的。

我本该有点生气的,可看着他的样子只有满心欢喜,跟着他一起笑了出来。

搬家是件很累的事情,等到装修完成将原来住处的东西倒腾过来,然后又把房子彻彻底底的收拾一遍后,我和他都被搞得身心俱疲,头顶着头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放空。

躺尸了一会儿时光挣扎着爬起来,说搬家的第一晚该喝点酒庆祝一下。

他的酒量很差,不管是醉的问题,还很上脸,沾上一点点酒精就能红到脖子,我平时一直管着他,但今晚确实高兴,所以我没拦着他点外卖的时候叫了两瓶啤酒。

最后我只喝了一杯,在我去厨房摆盘的时候剩下的那些全进了时光的肚子。

我出来时他已经有点不是那么清醒,摇摇晃晃的坐在地毯上,眼睛和嘴唇都是亮晶晶的,我忍不住弯下腰在亲了他一口,他大概是真的有点醉了,竟然搂住我的脖子回吻了我。

严格来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亲吻,我竭尽所能的想把它变得缠绵浪漫一点,奈何亲到一半时光忽然黏黏糊糊的倚在我耳边说:“你不觉得要两间卧室太浪费了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装作不懂,反问道:“房子不都是这样布局的吗?”

他气急败坏的瞪了我一眼,说:“俞亮,你可真是块木头!”

我很快就证明给他看,我在某些方面绝对不像块木头。

事后时光因为酒精和疲惫在浴室睡了过去,我帮他清理干净后抱他回了卧室。

久违的同他睡到一张床上,但心境已经和几年前大不相同,我两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恋人关系,还有了一个家,我和他两个人的家。

这个想法让我兴奋了一整晚,直到天光泛白才昏昏睡去。

早上被闹钟吵醒时发现我两的手脚交缠到一起,好半天才分开,时光盯着一头乱发在床上发呆,不知道是在回味昨晚自己酒后的壮举还是在思考人生。

我先他一步进了浴室洗漱,结果抬头时在浴镜里看到一张蠢兮兮的笑脸。

不行,这太傻了,我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不能笑,要做个成熟内敛的大人。所以出门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赛场上默念了一遍,会议室开会的时候又默念了一遍,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傻到家了。

我被喜悦冲昏了脑袋,忽略了许多本该早早注意到的问题,比如时光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喜欢,比如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聊过未来。

6

师兄的房子一直没有着落,在白老师家一借住就借住了好几年。每每被人问起,他都推说自己一年到头大半的时间都在打比赛,住在宾馆,买了房子也是放着落灰。

对于他这种近乎无赖的蹭住行为白老师竟然也没有多说什么,上次过节我和时光去他家吃饭,不算宽敞的两居室里一多半都是师兄的东西,回家的路上时光直对我叹气,说白老师好好的房子都被祸害成什么样子,我想起家里不伦不类的装修风格,抽了抽嘴角没有附和。

今年的天元战师兄和时光对上,两个人状态都很好,前面几场比赛咬的很紧,目前局面很是胶着,在媒体的挑逗下这场赛事已经成为围棋界的盛事,不管是师兄卫冕还是时光取而代之都势必会成为今年棋坛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场面搞得这样大我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起来,这几年时光冲的太猛,不少无良媒体开始含沙射影的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恶意中伤他,至于师兄遇到这种事就更多了。

大概天才总是招人妒忌的吧。

不过比起师兄的老神在在,时光还是略显稚嫩些,也更容易被影响,所以这几天都练棋练到很晚,我自己回家没有意思,便也在公司留到最后才走。

师兄临下班前将今年的战队人员安排交给我,定段和升段赛后队里签了几个新队员,他最近忙比赛没有时间,白老师少年宫那还一大摊子事,所以先交代给我这个队长。

我看着师兄手里提着的保温桶,恍惚记起他中午吩咐秘书煮了不少的雪梨汤分给我们喝,看来桶里装着的应该也是这个。

“师兄你嗓子不舒服吗?”说起来他最近口袋里总是装着喉糖之类治嗓子的药,食堂里养生的膳食也突然多了起来。

“啊?”师兄被我问的一怔,见我眼睛盯着保温桶这才不好意思的笑笑,“你白川老师最近总是咳嗽。”

哦,原来我们都是跟着沾光的。

见我神情微妙的盯着他手里的桶,师兄不动声色的往里护了护,跟我说:“时光最近状态不错啊。”

我点点头,与有荣焉的勾起嘴角:“是啊,师兄你要多小心。”

师兄也笑眯眯的看着我,问:“小亮,我和时光你更希望谁赢?”

这问题多少有点扎心了,他们两个都是我亲近的人,一个是爱人一个是兄长,不管谁赢了我都开心,但这话我总不好当着师兄说出来,毕竟他还有个身份是我的老板。

见我面露为难,师兄一脸了然的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啦。”

他叫我别太晚回去,又提醒我别忘了周末回家吃饭,我妈已经跟他念叨好几遍了。

“别在拿我当挡箭牌,不管多忙回家吃顿饭的功夫还是有的,别等到师母亲自过来抓你,到时候咱俩一起倒霉。”

面对师兄的死亡威胁,我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声好。

等他关上门,强撑着的笑容立马垮了下去,其实我妈催我回家无非就一件事,想让我去相亲。

不光是我,时光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上次回家他还因为这件事和他妈妈大吵了一架,后来阿姨找到家里来,还让我劝劝他,我听的心如刀割,还要勉力维持着笑脸安抚他妈妈。

随着年龄渐长,我和时光一直逃避的问题也逐渐浮现出来,避无可避。

我也不是没想过是实话实说,索性跟家里人出柜好了,毕竟时光是我认定要相伴一生的人,但时光不愿意。

他家的情况和我家完全不同,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他是他母亲全部的希望。

时光说她妈妈一定不会接受的,我们两个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我们是情侣是爱人,只是没有公开而已。

是啊,只是没有公开而已,只是除了我和他之外再也没人知晓我们相恋了这么多年,只是明明想要相守一生的人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抓不紧握不住。

只是我和他必须顶着压力编出各种形形色色的借口去逃避他人对我们情感生活的关怀,进退不得,不停的在这场见不得光的恋情中原地打转。

7

天元决赛后我准备和时光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没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我的计划。

打来电话的是白川老师挑进队里的新人,今年刚刚定段的新初段,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全是素质过硬的好苗子,结果被师兄以战队人员超额为借口硬塞到少年宫去当助教,美其名曰好好历练历练。

结果新签进来的几个升段成功的队员见状纷纷来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搞围棋启蒙教育难道还对打围甲有什么助益不成?

我无力的白了他们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整个围达队谁没去过少年宫义务支教过,我看师兄哪天真被逼急了,搞不好自己都能站上讲台。

白老师的状况在电话里被描述的过于惊险,我听的心惊肉跳,第一反应就是联系师兄,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师兄一定会疯的。

那时候的我并未多想,直到去会场为师兄收拾残局,看到挤在幽玄棋室前人潮汹涌的媒体,以及被困在门口惊慌失措的时光,我才意识到自己处理的太欠稳妥,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我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生生挤到时光面前,把衣服罩到他头上,挡住那些闪烁不停的闪光灯和拼命塞过来的话筒,护着他往人群外走。

在赛场保安的帮助下我总算带着他逃上车,坐到副驾驶上惊魂未定的时光问我师兄怎么会忽然弃赛

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白老师出事了。

我们甩掉记者赶到医院时天都快黑了,白老师刚做完检查回来,看起来精神还不太好。

他问起天元赛的情况,时光心中本就惴惴不安,没过脑子就把师兄走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看着白老师瞬间惨白的脸色,我就知道完蛋了,师兄绝对没跟他实话实说。

师兄闯下的烂摊子只能他自己收拾,一见他朝我打眼色,我忙不迭的拽起还在难受的时光跟白老师仓促告辞。

回去的路上时光也反应过来,怯怯的问我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我安慰他说:“你不说,白老师也会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这件事”

我不是有意为时光开脱,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迟早会露馅,便是我们想为师兄隐瞒也有心无力。

我爸知道师兄弃赛的事后打电话骂了他一顿,倒不是觉得师兄做的不对,而是他做的太没有分寸,莽撞冒失的临时弃赛,不管是对时光还是他自己都极不负责任。

我知道如果时光知道白老师进了医院,一定会主动申请延期,师兄的做法反而将他两都推到风口浪尖。

但我能理解师兄,如果进了医院的是时光,我大概会在相同的情况下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

并非不尊重对手,而是那一刻除了心里的那个人,无法思考的脑子根本装不下别的东西,只想快点出现在他的身边。

师兄一直没有上门道歉,在公司也几乎看不到他,我猜测白老师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周末我和时光去医院探望白老师时,师兄把我单独叫了出去。

我想他是有事情要和我交代,围甲联赛马上就要开始,他却整天泡在医院,想来是顾不上了。

结果师兄倚在医院的长廊上好半天没说话,我陪他站在这里吹冷风,许久才听到他问我身上有没有烟。

我奇道:“师兄你不是戒烟好多年了?”

他反问道:“你不是从来不抽烟?”

我不知道师兄是怎么发现我抽烟这件事的,我烟瘾不大,从不在亲近的人面前抽,就连时光都不知道我西装的内袋会随身带着一盒(家里的西装送洗都是我负责)。

我认命的掏出口袋里的烟和火机,熟练的磕出一颗递给师兄,然后拢着火帮他点上。

他咬着滤嘴问我:“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有几年了吧。”大概是时光妈妈第一次催他相亲开始,那天晚上觉得自己在家闷得慌,就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还有烟和火机,学着别人的样子在阳台装忧郁。

后来发现烟草虽然不能缓解我的烦闷,但苦涩刺鼻的味道可以短暂的让我遗忘烦闷的源头,渐渐的就有点戒不掉了。

我问师兄白老师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他没有回答,而是向小时候一样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小亮,你长大了,以后战队就要靠你了。”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之前猜想被证实,白老师他真的病的很重。

8

全盘接手战队后我变得很忙,现在正值赛季,我除了要应付队里的事情还要做好备赛,整个人像只脚不沾地的陀螺,有时候回家晚了,我怕吵醒时光就去次卧休息,等到早上起床时忙碌的一天又开始,甚至没有时间和他坐下来一起吃个早餐。

直到白老师出院那天,我去医院接他们回家,他突然问我上周怎么没和时光一起过来,我才猛然惊觉这段时间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几乎每天都是王不见王的状态。

仔细想来这一个半月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碰不到面,不全是因为我太忙的原因,而是我有点不知道该拿时光如何是好。

天元战后他的状态一直不好,我知道我该好好哄一哄他,但他并不想和我交流,像是回到他很多年前突然就不下棋了的那会儿,整个人身上明明白白的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我又变成了无头苍蝇,那种无处着力的烦闷让我只能寄情于工作,以及没完没了的比赛。

我和时光之间出了问题,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避,但事实证明鸵鸟心态从不可取。

白老师第一期治疗结束之后师兄报名参加了LG杯,今年中国队阵容惨淡,入围的仅有我和师兄,以及勉强晋级的时光。

他的状态太差,为了帮他找回棋感,我推掉一切工作在家里陪他打谱复盘,但他始终都找不回来,我心里着急又不敢逼他,生怕他回到之前一蹶不振的样子。

终于所有矛盾都在我们出发去韩国前的那天晚上爆发了,导火索我甚至都记不太清,微不足道的一点火星引爆了我们长年累月积蓄的所有不满。

我们口不择言的说了许多话,直到最后他哭着质问我:“白老师出事那天你为什么只通知了绪哥,没有告诉我?”

我接到白老师入院的消息后在赶往医院的途中给师兄去的电话,得知师兄过去后又调头赶往会场收拾烂摊子,匆忙间的确没想起来也应该知会时光一声。

天元赛后确实有人对时光新晋的‘天元’头衔提出质疑,不过骂师兄的人更多些,比起赛事之前他们期盼时光夺冠,师兄弃赛后他们似乎更加埋怨他这么轻易的丢掉了到手的头衔。

时光一直对这问题避而不谈,我以为他和师兄一样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说:“如果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当场提出延期的!”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他是怨我的。

直到此刻我对时光怀有的都是愧疚,甚至有点不敢上手抱他,就在我准备认输道歉的时候,他忽然又说:“俞亮,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故意没有知会我吗?”

他垂下头不愿看我,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好像被人冻住,冷得我有些站立不住。

我承认我确实忽略了他当下的心情,是我的错。

但是我在他心里原来这样不堪吗?

我自嘲的一笑,问他:“时光,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些许惊慌和无措,我突然感觉很疲惫,躲开他来拉我的手,转身去了书房。

我和时光的冷战一直持续到韩国,那天晚上他脱口而出的怀疑动摇了我的决心,爱人的不信任让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那时是不是真的怀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私心。

我忘记了是哪个情感专家说过,信任是感情的基础,很多年前我和时光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一直以为我们信任对方就像信任自己,此时才发现这种绝对信任仅仅停留在围棋上,因为围棋是理性的、可控的,但人性永远不是。

时光到了韩国以后下的一塌糊涂,我猜想我也是他压力的一部分,但我已经没有安慰他的力气了。

师兄察觉出我们之间的不对劲,还专门来找过我,被我搪塞了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这种诡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时光被淘汰,他走出赛场时甚至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我为此感到惶恐。

时光回国那天没有让我去送他,电话里他说:“俞亮,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9

其实我的状态没有比时光好多少,他离开不久后我也以微弱的差距败给了韩国的李昌镐,投子认输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点能理解时光的心情,好像确实在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点对不起师兄,但我还是定了最近的红眼航班回国,我突然有点想念时光身上的味道,迫不及待的想抱一抱他。

落地后却被白老师再次住院的消息打乱了计划。

权衡利弊后这一回我没有直接通知师兄,而是打车从机场去了医院。

我风尘仆仆赶到医院,却在病房前止步,连上手敲门都不敢,因为我心心念念了一路的人正坐在里面。

白老师坐在床上,看起来比我们去韩国前清瘦了一点,但精神状态还不错,时光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局促不安的低垂着头,活像个挨训的学生,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病房的门没有合严实,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时光问他:“白老师,爱是妥协吗?”

白老师回道:“爱是妥协,也是勇气。”

他目光温柔的看着时光,忽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说:“时光,不管你选择坚持还是放弃,老师都祝福你。”

我和屋里的时光一样错愕的盯着他,完全不知道这段我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地下情是怎么在他面前露馅的。

他笑了笑,手掌落在时光的肩膀上用力的捏了捏,说:“你们真的非常勇敢,老师为你骄傲。”

我从没想过,又或者说想都不敢想,在我们袒露关系后从最亲近的人那里最早得到的竟然是祝福。

我脱力般靠在医院冰凉的墙壁上,抬起胳膊遮住酸涩的眼睛,和屋子里的时光一样没有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我过了很久才调整好心情,准备进门时和里面出来接热水的时光撞了个正着,他被我吓了一跳险些滑到,我伸手勾住他的腰把人拽回来,然后对着病床上的白老师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

时光手里的暖水壶掉在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我两被闻风赶来的护士训了一顿,紧接着又被一起轰回家。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一只手拉着行李,一只手去拉时光。

他一开始又被我吓了一跳,左顾右盼一阵子发现这条小路上没什么行人后就放任我同他这么十指紧扣的呆着。

我们两个好久没有这么亲密的散步,虽然已经折腾了一整天,我的神经还是处于很亢奋的状态,跟被人打了鸡血似的。

倒是时光有点别扭,好半天才晃了晃我们握着的手,小声跟我道歉。

“对不起,那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点……太幼稚了,你——”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我的吻堵了回去,我们抱着在路灯底下亲了好一会儿,直到快透不过气才放过对方。

但我还是没舍得放开他,该说对不起的不止是他,幼稚的也不止是他。

我在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亲吻他的耳朵,小声的问他:“时光,你的未来里有我吗?”

他稍稍的推开我,让我能看到他的眼睛,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我自己。

“白老师跟我说,不管坚持还是放弃都是一种勇气。”他小心翼翼的牵起我的手,不管是眼中还是语气都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决绝。

他说:“俞亮,我想再试一试,到底能和你走多远。”

10

师兄决赛的前一天白老师进了急救室,他被推进去前死死抓着我的手,反反复复的交代我不可以告诉师兄。

他说:“小亮,这次不行,不可以再让他分心了。”

直到我答应了才松开攥着我的手,放心的昏迷过去。

我和时光相继爆冷出局,压力全到了师兄那里,白老师说得对,他不该再承受多一根足以压垮他的稻草了。

白老师被推进急救室不久后师兄打了电话过来,我说他累了正在午睡,师兄不疑有他,叮嘱我看好白老师,别让他太劳神,也别太激动。

挂断电话后我长出一口气,把脑袋埋进了十指间,我甚至不敢保证白老师还会不会醒过来。如果他真的醒不过来,不管师兄怪不怪我,我可能都无法原谅自己。

无法原谅自己在明知道他对师兄有多重要的情况下,配合了这场会让师兄后悔一辈子的骗局。

欺骗可能是善意的,也一定是罪恶的。

所幸白老师在那天稍晚的时候清醒过来,虽然已经是深夜,他还是拜托我给师兄回了个电话,令我意外的时候电话响起的第一声就被接通了,就好像师兄一直都在等这通电话。

我开着免提把电话放到白老师耳边,师兄说了很多,他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但听到白老师的声音后明显安心了很多,也因为那嘶哑疲惫的声腔而有些担心,我见白老师实在精力不济,拿过电话遮掩了几句才算把这件事勉强糊弄过去。

白老师强撑着打完电话后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一整晚都需要人陪护。

我叫时光回家休息,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的来,但他坚持要留下,结果还是在后半夜的时候靠在我身上睡了过去。在医院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他陪着白老师,其实他比我要辛苦的多。

我不知道师兄在医院陪伴白老师度过了多少个这样难捱的夜晚,也从未这样期待过明天的到来。

我希望师兄可以赢一个漂亮仗,但更希望他能快一点——

再快一点——

快点回到这个人的身边。

11

我以为师兄回来后会大动肝火,搞不好还要揍我,为此我特意支开了时光,生怕他受到师兄怒火的波及。

没想到师兄的火根本就没发出来,他拿白老师毫无办法,又不好对着我们撒气,就自己坐在床边生闷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刚赢回一个世界冠军,更像是不小心输掉了全世界。

说实在的,如果师兄气愤下真的给我一拳头,我也会生受下来,总好过他知道一切后一句话都不说,让我感觉非常内疚。

回去的路上时光见我闷闷不乐,故意拿话逗我,说白老师简直是师兄的天生克星。

我没忍住弯了弯嘴角,问他:“那你呢?”

他嘿嘿一笑,答非所问的对我说:“你知道我刚入弈江湖的时候何嘉嘉送过我一面锦旗吗?”

之前收拾屋子好像是翻到过他存放旧物的盒子里有好几面锦旗,当时他还惊慌失措的把盒子抢了过去,我追问的时候也只说是当年入道场时学校的伙伴送给他玩闹的,看起来里面还大有故事。

他见我不说话了,追问道:“你难道不好奇吗?”

我最了解他的个性,故意表现的不感兴趣,等他自己耐不住了主动告诉我。

没想到他这次还真忍住了,不过我也不急,反正他总有求到我身上的时候。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时光就扭扭捏捏的拿着那个写着‘俞亮的天生克星’的锦旗来求我办事。

白老师在着手做一个有关围棋线上教学的策划书,找了时光帮忙,他玩游戏还成,但对涉及商业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又想为白老师分担,这才求到我这里。

我翻了翻他手里的草稿,上面已经有了不少内容,看来是背着我进行一段时间了。

“做这东西很费神的,白老师还生着病,哪有精力做这些。”我有点不大赞同,白老师都病成这样子了,时光怎么还跟着他胡闹。

“所以我才想多帮他做一点啊。”时光抢回我手里的稿件,努了努嘴巴,看起来有点难过。“这是白老师的梦想啊,我开始学棋时他帮了我那么多,算是我半个启蒙老师,现在我也想帮帮他。”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变得很柔软,除了妥协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好吧,我可以帮你一起做策划书,也可以帮你们瞒着师兄,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见我开始坐地起价,他愤愤的挥了挥手里的锦旗,咬牙切齿的说:“俞亮,我看你才是我的天生克星!”

我抓过他的手,亲了亲指尖上磨出的棋茧:“荣幸之至。”

既然答应了时光就要好好做,我此前也只是在接管战队的时候临时抱佛脚的恶补过一些基本的理论知识,真的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只能上网去查,然后和时光一起慢慢学,一点点补全上面空缺的部分。

等我们拿着缝缝补补的策划书去给白老师看,本来以为会被表扬一通,没想到反被指出几个专业性的错误,我从来不知道白老师竟然懂得这么多运营方面的知识。

虽然相识多年,我对他好像始终说不上了解,最初的亲近也是源于师兄和时光的关系,但现在我是真的开始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即便没有璀璨耀眼的天赋,他依然是个值得尊敬的强者。

13

因为策划书的事情我和时光最近跑白老师家跑的很勤快,师兄从韩国回来没多久就给他办了出院,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出院以后白老师的气色比在医院时还要好上许多,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是事情在逐渐好转的征兆。

元旦那天时光买了很多草莓,他说白老师喜欢吃这个,非要给他们送过去,我想平时家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今天过去正好和他们一起跨年,顺便把之前做的战队的规划书以及今年的对阵表也一并带了过去。

一开始一切都很好,我和师兄像平时一样在书房调整今年围甲赛的人员名单,时光借口找不到果盘把白老师支了出去,这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只要白老师在书房的时间超过一刻钟,就要想办法把他支走,不能让他太费神。

然后,事情就失控了。

听到时光的叫声时我脑子嗡的一声懵了几秒,师兄反应比我快的多,几乎没有犹豫的起身冲了出去,等我到餐厅时他已经撕开白老师的衬衫开始做CPR。

他一边进行心外按压一边对我吩咐道:“小亮,去书房柜子最上层拿AED!”

又转过头让吓傻了的时光快打120。

我这时已经醒过神,飞快跑回书房取了架子上的AED交给师兄,又接过时光手里的电话,报出了白老师家的位置。

时光受的冲击比我大得多,他磕磕绊绊的几乎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在白老师的身体随着电击的力度无意识的抽动了一下时,他也跟着那砰的一声抖了一下。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希望能传递一点温度和力量给他。

房间很安静,能清晰的听到汗珠砸在皮肉上的声音,这么一会儿师兄后背已经湿透了,我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再次睁开时跪到师兄对面,跟他说:“师兄,告诉我和时光该怎么做。”

前年棋协和红十字会联合组织过一场推广活动,里面培训过一些基本的急救术,我觉得有备无患就拉着时光去旁听,所以上手的很快。

我和时光接替师兄轮流在除颤的间歇继续进行胸外按压,师兄几乎在我接手的同一刻整个人瘫坐到地上,缓了将近半分钟才爬起来给白老师做人工呼吸。

做CPR是件极其耗费体力的事情,就算我和时光交替着来仍然很累,也不知道师兄之前是怎么咬牙坚持下来的。

第四次除颤后白老师恢复了微弱的心跳,又进行几组CPR后呼吸也有了,等到救护车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趋于稳定。

白老师进了急救室后,师兄险些在门口一头栽下去,我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刚才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我没事、没事。”他无力的朝我摆摆手,像濒死的鱼一样扶着膝盖大口的喘着粗气,我甚至有点害怕他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也进去急救室里陪白老师。

我扶他到旁边的长椅坐下,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时光慌忙去叫了护士过来,给他服了一点药才慢慢缓过来。

见师兄渐渐平复下来,我留时光在这看着他,自己先去缴费办住院手续。

其实我留下来可能会更好些,但白老师出事以后时光就魂不守舍的,我不放心让他自己出去,他们两个都垮了,我总不能也跟着乱掉。

急救室门口的红灯亮了很久,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难熬,过了正午后我意识到这绝对是场持久战,便拍了拍旁边的时光说去买点吃的。

意外的是时光拉住了我,他的脸上还是没有血色,似乎仍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他说:“还是我去吧,你来看着绪哥。”

我点点头,比起里面的白老师,师兄的状态更吓人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从小到大他在我心中都是伟岸挺括的形象,像兄长也像父亲,像绵延的山峦一样踏实可靠。

但是刚才这座山在我面前崩落了,他变成了脆弱的凡人,随时会摇摇欲坠的倾塌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师兄,此刻所有的语言都苍白的过分。

最后还是师兄先开的口,他低垂着头,眼睛没有的焦距的盯着医院脏兮兮的地板砖。

“小亮,我觉得我快要留不住他了。”他俯下身子,将脸埋进掌心,声音嘶哑的像是硬生生从胸腔磨出的一声悲啼。“我该怎么办?”

随着动作,师兄的鬓边露出了几缕心血耗尽的白发,我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再年轻,又或者说从白老师生病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老去了。

13

白老师的情况不是很好,被送到ICU观察,师兄坚持让我们先回去,我不太放心他,但还是把时光拽走了。

我知道他现在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回去的路上我和时光都很沉默,经历过一场生死较量,我们俩个都有些恍惚。

进了家门后,时光忽然从背后一把抱住我。

“俞亮,白老师还会好起来吗?”他的头抵着我的后心,隔着大衣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我想转头看看他,却被抱的更紧。

他说:“今天上午我其实特别害怕。”

说到这他哽了一下,缓了缓才继续说下去:“我洗好了草莓,白老师从碗柜里拿了果盘给我,就是上次咱俩在超市买的绿色的那个。”

“草莓买的多了,我洗干净后把盘子递给白老师,想着把剩下的没洗的那点收起来放进冰箱,他去餐厅叫你们出来吃水果,本来一切好好的,可他突然就倒下来了,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抓在我胸前的手指也攥的更加用力,指节处隐隐泛着清白。

我觉得不对,硬是掰开他的手指转过身,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整个人都是崩溃的状态,嘴里却还不住喃喃自语着。

他说:“白老师就那么直挺挺的在我面前倒下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害怕,他都没有呼吸了,我……”

我一把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当时已经做的很好了,我都知道的。”

时光终于在我怀里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哭的我心都碎了。

他问我:“俞亮,为什么会这样啊?”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人的生命怎么会这么脆弱。

那晚时光在我怀里哭了很久才沉沉睡去,第二天昏昏沉沉的发起低烧,我给他请了几天假,又哄着他吃了药,等他睡熟以后才回了一趟白老师家给师兄取一些生活用品还有需要的换洗衣物。

屋子里乱糟糟的,草莓滚落一地,盘子碎了一角,时光昨天被扎了一下,还是今天早上我给他擦手时才发现手指被割破了。

这个果盘时光在超市里挑了很久,一会儿嫌弃颜色不好看,一会儿说造型又不行,总之选了很久才买了这款绿色的,他说绿色容易让人心情变好,感觉生机勃勃的。

我把散落一地的草莓一颗一颗捡回来,昨天我们本该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跨年,但我忽然意识到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坐在地板上,后知后觉的感到恐惧,恐惧于生命不堪一击的脆弱。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活下去是一件这么不容易的事情。

两天后白老师才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但人还是没醒。

我去病房时师兄正小心翼翼的捧着白老师的手,略显笨拙的为他修剪指甲。

除了下棋,我很少能看到师兄拿出这样认真虔诚的态度去做一件事情,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进去打扰他,本打算转身离开,如果我没看到师兄哭了的话。

其实我最初也不确定师兄在哭,直到他摘下眼镜,成串的泪珠从他的眼睫滚落。

他一开始只是用手掌遮住眼睛,肩头微弱的耸动着,极力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直至后来失控的伏在白老师床头失声痛哭出来。

成年人的崩溃有时只在一瞬间。

我能理解师兄,如果病床上的人是时光,我可能崩溃的比他还要早。

师兄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白老师离开或许对他们两个都是一种解脱。

他被病痛折磨的面目全非,而师兄的心跟着他一起支离破碎。

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疼了。

但真到了葬礼那天我又开始担心师兄会撑不下去,他甚至都没哭上一声,这让我更加担心。

除了师兄,时光的状态也很糟糕,他和白老师的关系要比我亲近许多,出殡时和洪河他们这些林门的师兄弟站到一处,算是以弟子的身份参加的。

那天天气很差,不停的下着小雨,回到家时我和时光的大衣都湿透了,我领着他去浴室冲了澡,然后又把他带到床上,拿着毛巾给他擦干头发。

他坐着,我站着,距离刚好能让他一伸手就抱住我的腰。

他把脸埋在我的胸口,一遍遍的喊我的名字。

他说,俞亮原来人死了以后会变得这么轻。

他又说,俞亮你绝对绝对不要比我先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告诉他,我永远不会丢下他,也不会被他丢下,我会追上去

不管前路多么艰难坎坷,我都不会放手,死都不会。

14

我决定跟家里摊牌,很难说是不是受到师兄和白老师的刺激,但这个想法确实在葬礼后根深蒂固的扎进我的脑海。

人生这么短暂,我不想在最好的年华里错失最爱的人。

在我鼓起勇气跟时光坦白这件事之前,我接到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他哆哆嗦嗦的告诉我,他刚跟他妈妈出柜了,让我赶紧去家里救他。

不得不说我两在某些时刻还真是心有灵犀。

我风驰电掣的赶到时光家,正赶上他妈妈揍他,时光也不敢躲,就瑟缩着肩膀立在门口,阿姨看到我更生气了,兜头把手里的棋盘棋子扔了过来,我赶紧上前把时光护进怀里,结果被丢过来的东西划伤了脸。

其实最开始我没感觉到疼,只是眼角有点凉飕飕的,但是他妈妈忽然不扔不叫楞在原地,时光从我怀里怯生生的抬起头,然后瞪大眼睛,脸都吓白了。

我这才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流下来,当然不是眼泪,因为那东西很快糊住了我的眼。

时光以为我要瞎了,哭的乱七八糟的,刚才他被他妈妈追着打都没哭,可我眼角开了一条小口子他就哭成这样,我感觉还挺得意的。

时光妈妈是医院的护士,取了家里的酒精棉帮我弄开了眼睛,反复检查后叹了一口气,让我们走,我还想说些什么,时光却拉住我的手,冲我摇摇头。

我本来也没想过他妈妈一下子就能接受这件事,老实讲阿姨刚才没有借机戳瞎我,已经非常医者仁心了。

回去的路上时光非要拉着我去医院检查一遍,其实那口子并不深,也不长,只是位置稍微有点贴近眼皮罢了,但为了让他安心我还是听话的去了。

路上我问时光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跟家里坦白了,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就话赶话说到那了呗。”

然后又有点不安的看着我,那样子真让我想亲亲他。

从时光家出来没多久我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这几年因为时光和师兄的关系,她和时光妈妈走的很近,所以时光踹开柜门的同时,也捎带手帮我一起打开了。

饶是我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我爸会被这件事刺激的又进了医院。

等到了医院门口,时光忽然撒开我的手,他后退了一步说:“我还是改天再来看俞老师吧。”

我看着他忐忑不安的样子,上前狠狠抱了他一下,贴在他耳边说:“时光,我不会和你分开。”

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他们左右不了我们。

如我所料般,我爸不愿意见我,我只能打电话找师兄救命,不到万不得已我其实不太想麻烦他,师兄最近很忙,每天的工作都排得满满当当,时不时的还抽空去参加个比赛,比我爸巅峰的那段时间还可怕。

他来了以后虽然很想揍我,但还是任劳任怨的进去给我收拾烂摊子。

我并不指望他能劝服我爸,但有他在我爸妈心里也许能好过一点。

我妈哭的眼睛肿成了核桃,我看到她的样子下意识的想要道歉,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知子莫若母,其实这么多年,我的心思我妈是知道些的,只是我不戳破,她也乐得被瞒在鼓里。

我们都只是在逃避罢了。

15

家人的认可对我和时光来说不是必需品,但我知道时光心里会很难过。

我不想让我喜欢的人难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讨时光妈妈欢心,所以只能用最笨的方式去做。

我第一次给他妈妈跪下的时候,他妈妈还以为我在用苦肉计,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带她心爱的儿子走了一条坎坷的不归路,而且不打算放手,准备拉着他的手一条路走到黑。

这些事我当然是瞒着时光去做的,就像他瞒着我去找了我爸。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会让我爸改变主意,但我知道最后的最后更爱的那一方一定会率先妥协。

时光妈妈比我想象中更心软,白龙杯决赛那天早晨时光忽然说周末带我回家过节,我当时正对着镜子刮胡子,一不小心就刮破了左脸,然后他又说是妈妈特意叮嘱的,我手一抖在右边又刮了个对称的。

他本意可能是想给我打针兴奋剂,没成想效果有点过头了,比赛下的横冲直撞。

不过师兄最近的状态确实极好,就算我发挥稳定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我这股兴奋劲一直持续到进了时光家大门,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我还是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结果失手打碎了一个碟子两个碗,还险些被扎了手。

他妈妈在我冒冒失失的想去收拾地上的碎片时拉开了我,半是无奈半是酸涩的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呀……”

那一刻我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晚上回家时我还兴奋不已,进门后被时光按着肩膀坐到沙发上,我一开始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直到他拉起我的裤腿。

前阵子膝盖被磨破的地方还没长好,我怕时光看到了要哭鼻子,伸手想遮却被他攥住手腕。

他抽了抽鼻子,说:“我妈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不要在……那样做了,你妈妈看到得多心疼啊。”

他不知道我心里此刻只觉得高兴。

16

师兄退役了,在他最巅峰的年纪。

和我爸的情况不同,他选择退役时很多人表示不理解,但我知道那时候我爸已经快要走到下坡路,只是在勉力强撑着不倒下。

但师兄不是,他这两年还处于上升期,完全能够做出一番更耀眼的成绩。

可笑的是那些抨击过他无数次的媒体在他宣布退役后纷纷表示惋惜,就像从前那些嘲讽挖苦的通稿不是出自他们之手一样。

比起退役的消息,我更意外的是师兄不在下棋了,他将之前关于围棋线上教学的业务从围达网单独划分出来,准备做一个专门的教学APP,自己也从台前转战到幕后。

他还在城郊买了一套新房,不管是从格局还是装修风格都和白老师的住所十分相似,我不觉得是师兄故意选的,如果他真的放下,就该回去他们从前的家,这更像是一种类似于本能的无意识选择,可能师兄自己都没有发现。

新年时我和时光过去那边陪他跨年,顺便商讨一下战队新定下的经理人,除了公司的业务外,师兄准备将战队也交给专业人士来打理,自己彻底做起甩手掌柜,他本来更中意我或是时光,但我这两年准备冲击一下大满贯,时光则念着厚哥的照拂没有跳槽的打算。

我们进门时师兄正在打理阳台上的文竹,大概是退役后培养的新爱好,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看上去还怪唬人的。

客厅的棋桌上摆了一局残棋,布局说不上多精妙,黑子很明显是师兄一贯的风格,而白子隐隐透着一股凛凛肃杀之意,可惜的是五十手后就下的有些凌乱了,在交锋时戛然而止。

时光瞥了一眼,拉了拉我的袖口,小声说:“是白老师的棋。”

我点点头,顺势把他的手攥进掌心。

吃完晚饭后师兄就开始轰我们回家,说年纪大了熬不起夜,通宵等待跨年是我们年轻人的节目,让我俩自己浪漫去。

见他真的没事,我俩也顺水推舟的放他清净。

从师兄家出来时时间还早,我俩沿着公路慢慢走,走到一半天上飘起雪花,时光跟个小孩子一样在漫天大雪里疯跑了一圈,然后捧着手上落下的雪花跟我说:“俞亮你看,下雪了!”

我看着他身上落下的一层银白,心想以后一起慢慢变老,他的头发也会变成这种颜色吧。

我看到过一种很浪漫的说法,霜雪满头,也算白首

那今夜,我们也算白头到老了。






*满盘皆输的时候收到了很多用心的长评,特别感谢大家,这真的是对写手最大的鼓励和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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